前育碧高级设计师Clark的“那十年”:Ubisoft,“彩虹”与移民
小集体,大麻烦
想必大家都从不同的渠道听说过,德国人工作是非常认真负责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个人的工作态度并不能百分之百使一个公司变得强大,因为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就是管理。这个公司是个家族企业,资金来源是家族的主业,房地产。而真正的管理者只是家族里的三个年轻人,一个表哥,领着一个表弟一个表妹。听到这里,恐怕大家已经有个基本概念了。可最要命的是,这个表哥还给自己按了一个了不起的职位,创意总监。而且他不想把权力放的太多,所以设计部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领导了,而他却又偏偏不爱管事,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下面干活的同事们却是非常敬业的,早上9点钟来上班便开始认真的工作,10点半准时集体休息10分钟,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下午也一样,3点半准时休息,然后4点钟开始进行1个小时的内部测试,然后集体开会讨论问题和方案。6点半钟,集体按时下班。这种工作方式在游戏行业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太规矩了,一成不变。而且我发现,人们真的全靠自觉,没有人督促,没有人指挥,大家都对游戏都有着深厚的爱,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真的让人佩服。
我自然也不甘落后,一周不到的时间,我的第一张图便可以参加内部测试了。不得不说,自己刚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缺乏自信的,因为不知道周围同事都是什么水平,也不知道大家对我的期待值是多少,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直到第一次测试,才彻底落了听。
大家纷纷走进会议室,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关非常好玩,我很喜欢。这自然是我最想听到的结果。会上大家纷纷表示:新人水平突出,给革命队伍增添了新的活力,要秉承光荣的革命传统,在未来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再立新功!
就这样,在欧洲的第一场仗算是打胜了,基本站稳了脚跟。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我是一个对工作不容易满足的人,渐渐的我感觉到这个团队暂时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开发经验,最基本的流程都没有确立。而这便成为了我另一个突破点,没有领导,那只好自己领导自己,并尝试着去影响其他人吧。回想起在上海Ubisoft的开发历程,我把每一步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并做出了相应的解释。一份报告便在第二天一早,送到了表哥的桌子上。而半个小时后的对话,让我背后一阵发凉。
我走进表哥的办公室,看到表弟表妹也在,隐隐约约的嗅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气息。表哥拿着我的报告,但却没有谈任何关于报告本身的问题,而是一上来便说:
“你是我们设计部比较有经验的员工,而且曾在大公司做事。。。”
他到底要说什么?我心里盘算着。。。
“那么请你告诉我,设计部谁可以被开除掉?”
这一刻,时间凝固了,我甚至都可以听到表哥的喘息声,他这是要干吗?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表哥又发话了:
“不用紧张嘛,我们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你的经验对我们的团队是非常有帮助的。”
我哪里有开人这方面的经验?你们也太高看我了!
“这个,其实大家水平都很不错的啦,”我慢慢的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团队,而且大家都非常的努力,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出很好的游戏的。”
你们大伙说我还能说啥?我刚来了不久就问我这种要人命的问题,我只能打太极拳了。
看表哥有一丝失望,便说:“恩,我们知道了,你的报告写得不错,回头再找你聊吧。”当然,后来确实找我聊报告了,只不过这是后话。
这件事过去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公司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而与此同时,我和大家也越来越熟了。除了在一起打游戏,一起去超市买3欧元的速冻皮萨,还学会了欧洲非常流行的fussball,就是桌面足球。
但平静中,暗流早已开始涌动了。
2007年元旦刚过,度假回来的同事们便又回到了这个宁静的小镇。大家相互寒暄着,交流着假期里的缤纷生活,全然不知,坏运气即将降临在很多人身上。那天如往常般平静,大家9点钟准时到公司上班,不约而同的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表哥走进来,轻轻的叫起我周围几个同事到他的办公室,并不想惊动大家的样子,我也并没有在意,专心做着自己的图。而一刻钟以后,被叫去的人一个个都阴云密布的走了出来。
他们全都被开除了!
而设计部,只有我和另一个德国人幸存了下来。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是该暗自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恐慌,但无论如何,暂时,我是安全的。后来才知道,是我的经验和那封不起眼的报告,拯救了我。
这一次裁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原因嘛当然是公司雇佣外国人需要更大的开销。但最关键的是,公司找来了一名新的项目经理,而他希望把有限的资源,都放在一关上,然后靠这一关的质量,去和发行商谈。但没想到他刚刚入职,就如此的大刀阔斧,并且深得表哥的信任。
而幸存下来的我,却感到压力非比寻常,仿佛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随时都有葬送的危险。虽没有惶惶不可终日,但也确实寝食难安。自从出国以后,我和她基本依靠网络联系,从她得知这一消息的那天起,便天天安慰我,告诉我不会有事,而有时也会傻傻的说,我快要回去陪她了云云。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我怎么可以想着回去呢?好不容易达到的目标,不能轻易放弃!但现实又残酷的摆在面前,万一哪天真的必须要走,怎么办?
大丈夫,不可杀,更不可辱。得开始找退路了。整个欧洲大部分游戏公司在英国,而当时任饭已经就职伦敦,便开始发出了求救信号。而且还鬼迷心窍的开始向北美投简历,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Ubisoft蒙特利尔,当然还有Bioware等其他几个公司。
就这样,十几封简历飞向了英伦和北美。
再见,德意志
三月初的德国虽然冬末的寒冷并没有完全褪去,但绿草和树林却已经在充足的阳光下散发出了清新的芳香。每天早上,我都要穿过一大片绿地,在宁静的空气中,倾听着鸟儿们欢快的歌唱,仿佛只有那大自然的天籁,才可以让我的心情平复。
人永远都生活在感性和理性的夹缝中。理性的一面告诉我,以我的实力既然可以找到现在的工作,也同样可以把握住其他公司的机会。而感性的另一面,面对发出简历的杳无音信,我变得越来越不知所措。在这种感性与理性的冲突下,我变得愈加焦虑,以甚至有的时候,我会为了我的焦虑而焦虑。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折磨。而这一切,恰恰源自对未来未知的等待。
工作上的压力渐渐的消除了,因为公司上下更加依赖于我这个“经验丰富”的设计师,而且也不止一次的证明了,我的设计至少在当时来看,是经得起推敲的。然而在这家公司的这种不安定感,让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一个月漫长的等待,终于在任饭兄的推举下,SCEE给我进行了一轮电话面试。一如往常,临场发挥型选手的最大特点便是敌人愈强则我更强,面试不出所料,进行的非常顺利,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伦敦塔桥上的情景。然而事情却并非想象中一帆风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是死一样的静寂。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十三张牌起手虽一般,但很快便上了听,看着后面长长的城墙,暗自庆幸这把我不胡谁胡?但反而从此之后,便一张有用的都抓不到了。这还不如从头到尾都充当一个牌架子来的踏实。
还是太年轻,面对这种焦虑感,让我根本透不过气来。于是决定4月初回国休息两周再说!而恰恰在那个时候,事情又变得柳暗花明了。
还有一周就要回国度假了。那天下了班,拎着刚刚采购来的回国小礼物回到了公寓,简单的把一个速冻批萨放进烤箱,便例行公事般的打开电脑上网。忽然发现MSN信箱里有一封新邮件,要知道当时只要看到信封图标上有了一个数字,便意味着有可能有了新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总比没有消息来的给力些。但为了不让自己失望,在网页载入的时候便开始告诉自己说,别自作多情了,不会有什么好消息的。仿佛只有这样宽慰自己,才可以在真正收到好消息的时候,体验到更多的快乐和喜悦。
而这封新邮件,却来自大西洋彼岸陌生的蒙特利尔,熟悉的Ubisoft。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当时的我真的认为去北美只是一个美丽的梦罢了。而当梦真正开始降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并非虚幻。这位热情的人事经理叫Shannon,我们约好了第二天电话面试。
我很早的下了班,静静等在自己的公寓里,没有任何声音,紧张的气氛渗透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非常准时,7点钟刚到,电话便响起了。之所以说她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是因为刚聊了几句,她便使我紧张的神经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由于之前在Ubisoft的工作经历,使得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的障碍,就连一些暗语也可以非常好的沟通。可以感觉得到,她对我是比较认可的,我明显感觉的到她对我的经历非常感兴趣,不断发出感叹。还没等她问起,我便传达给她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Ubisoft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深深爱着的一个公司,而蒙特利尔制作室在我看来会让我的事业达到顶峰,让我的梦想成真。”
这真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蒙特利尔制作室的地位自然不用我多说,而且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事业成功,很多时候是要站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的,而这个巨人,就算不是世界最高,也至少离得不远了。很明显这样真诚的,发自肺腑的表白达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面试的最后,我们便约定好下周同一时间,再和项目组的人进行一轮面试,而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国内休假中了。
满怀希望的,我踏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又一次的,她早早的便等在了机场的出口。这时的她,就像两年前一样,羞涩的红润的脸庞,充满了喜悦。而两年后的今天,我也已经今非昔比,虽谈不上衣锦还乡,但至少带回了对未来崭新的希望。第二天晚上,在她家里,第二轮面试的电话响起了。当时出席面试的有项目里的制作人Eric L,关卡设计总监Benoit R,主游戏设计师Patrick P和之前的人事经理,Shannon。
凭着对当时的记忆,在这里我把当时的对话粗略的记录下来:
Patrick:“看过你之前的开发经历,相信你对游戏的制作有一定的深入了解和体会。能说一下,对于游戏设计的认识吗?”
我:“我认为一个好的游戏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主题,便是这个游戏最基本的玩点是什么,然后在这个指导下,完善底层的细节设计。而对于任何游戏来说,3C(Control,Camera,Character)都是重中之重,如何协调好三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关键。于此同时,尤其对于关卡设计来讲,同游戏设计师一起,创造一个基本的gameplay loop,是游戏是否可玩的基础。就拿彩虹六号维加斯来说吧(纯粹的班门弄斧),在我看来,这个游戏的基本gameplay loop是有三部分组成,一是情况观察,要掌握所有战斗的相关信息,场景里有几个敌人,他们的位置在哪,有没有地形上的优势等等。第二便是在观察的同时玩家可以进行一些计划的制定和设计,比方说从哪个门进去,先打哪个敌人等等。最后便是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行动,在这里玩家要选择在哪里take cover,然后让队友去哪里做掩护,等等。”
Benoit:“恩,非常好,那么对于关卡设计,尤其对于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的关卡设计,你会怎么做呢?”
我:“抛开第一人称,所有动作游戏的关卡设计都需要把游戏设计师们制定的规则和要素,有条理的进行组合和变换,创造出不同的关卡结构和游戏玩法。并且要把剧情的设计综合起来考虑,要让游戏的关卡为剧情服务。这其中便牵扯到游戏的节奏,关卡的氛围以及游戏难度的调整。在所有指导要素的协调下创造出不同的关卡。回过头来,对于第一人称射击游戏,还需要关卡设计师有非常好的3D感觉,从玩家的视角出发,对一些关卡的结构进行调节,有侧重的同时,还要兼顾引领玩家的任务。如果让我从头做一关,我需要在开始建场景之前,搞明白这一关要说什么故事,有哪几个关键的事件点,与此同时这关需要包含哪些游戏要素,需要什么样的难度,最后这关需要有多长的游戏时间。然后开始用最简单的3D物体,搭建出一个粗糙的关卡雏形,最基本的场景尺寸,大体结构都可以在这个阶段看到。然后便要在美术美化关卡的同时,进行AI的设计和执行,这需要大量的调试工作,与此同时一些特殊事件的基本结构应该也可以在关卡中看到了。当然,在这期间要不停的注意技术上的指标和细节,比方说内存损耗,帧数以及bug的处理。”
Eric:“那么你认为作为一名游戏关卡设计师,都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呢?还有你的职业目标是什么?”
我:“作为一名关卡设计,技术能力和创造能力都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技术没有创造,只能成为一名技师,而一味的创造而不知道如何实现,却会让一切都变为空谈。但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反而是一些最基本的素质,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交流能力。关卡设计是所有部门的中转站,用程序方面提供的工具和功能,把游戏设计师,故事设计师的要素融入到关卡中,并于此同时协同美术,音效,动画等其他部门一同创造出完美的关卡。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我们不断的跟各个部门沟通,彻彻底底的满场飞,没有交流能力,很难达到最终出色的效果。至于职业目标,我认为在蒙特利尔制作室,我可以完完全全实现人生的价值,这就是做出世界最出色的游戏,我会让工作的每一天都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和奋斗,在每一天结束的时候,都会为我今天的成就而感到自豪。游戏就是我人生的目标!”
此处省略若干字。
整个面试进行了40多分钟,一气呵成。放下电话的一刻起,我已经非常自信的跟她说,这事基本成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几天之后,在我即将回到德国之前,蒙特利尔的offer便已经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假期!带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我回到德国,开始准备一切奔赴加拿大的工作。
2007年6月13日,乘坐着KLM的航班,从斯图加特出发,经阿姆斯特丹,飞向加拿大魁北克省的蒙特利尔。
德国,可惜我只在这里停留了7个月,留下了太多遗憾,但我相信,我会再回来,带着她来看你的。再见,德意志。
Bonjour,Hi!
魁北克省是加拿大的法语区,但英语也是加拿大的官方语言,所以这里的人们普遍说英法双语,并且可以无缝切换。而本地的服务人员特有的打招呼方式:“Bonjour,Hi!”便是我对蒙特利尔的第一印象。
留心的同学恐怕已经看出来,为什么是“Bonjour,Hi!”而不是“Hi,Bonjour!”呢?因为当地政府要确立法语的绝对地位,所以一切都要法语为先,就连饭店的菜单都明确表示,必须有法语菜单,再谈英文版。为了确保人们执行这样的规定,这里竟然还存在着一种极为无聊的职业,语言警察。
公司给安排了市中心康大(Concordia University)旁边的一个临时酒店住所,在蒙特利尔的第一个月我将在这里度过。放下行囊,兴奋中的我忘却了旅途的劳累,上网看了下当地的地图,便发扬探索精神,出门探路去了。
走出酒店大门,忽然发现街上无数的中国年轻留学生,毕竟紧邻康大嘛(后来听人说起,康大就是清华,清一色华人)。路上随便拎了一个,便毫不思索的用流利的中文询问地铁的位置和使用方法了。这种感觉,在德国是不可能存在的,虽然同样是刚到一个新的国家,但在这里,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寂寞感。
蒙特利尔毕竟是一座"大"城市,比起之前德国的小镇,不知繁华了多少倍。地铁上人们熙熙攘攘,黑的白的黄的红的,各色人种和谐的融在一起。
我凭借之前对地图的记忆,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公司所在地,看到一座老旧的5层大楼,Ubisoft的霓虹灯在顶上已经渐渐泛起了白光,赫然醒目。这座大楼,红色的砖墙,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仓库或者说大车间的样子,和上海长乐路上高档写字楼的气质完全不同,而就在这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光鲜外表,却神圣般的“厂房”里,诞生了无数佳作。而很快我就将在这座楼里,书写下我人生的崭新的一页。
大公司的做派确实不一样。抵达蒙城第二天,公司便帮我安排了服务人员专程驱车带我办理各种证件,银行账户,公寓啊等一系列生活上的琐事,并且给了5000加币relocation package。作为在这里生活开始的基础。
这里要提一下这个relocation。之前去德国的时候,我身上并没有任何积蓄,所以把在上海的住房公积金都全部取了出来(因为我不是上海户口,所以可以取出来,但永远不能再在上海缴纳公积金了)。最开始在德国的一个月就是靠这1w多块钱的公积金过活的。而半年后的当时,不仅有在德国存下一些钱,而且还有公司提供的5000刀,一下子感觉富裕好多啊!于是就开始得瑟了,家具买全套!主机一样一个!等等等等。
真是蒙城的天是明朗的天,UBI的新人好喜欢。
经过几天的修整,2007年6月18日,周一,我在蒙特利尔的职业征程正式开始了。
一大早便挤进拥挤的地铁中,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公司。进入这座厂房才发现,员工要进办公区都要经过一道道转门,就跟检查站一样。长长的走廊上,挂着所有在这里出产的游戏封面。办公区一如既往的开放式,不管你什么职位,全都和大家一起坐在一个开阔的空间里。几个人依偎着墙壁,拿着手中的咖啡,用纯正的魁北克法语进行着愉快的交谈。一上午都是制作室介绍,直到11点,当初跟我联系的人事经理Shannon来接我了。虽然在电话里和邮件中交流不少,但第一次见面,还是有些拘谨的。她热情的带领我来到了我即将工作的项目,位于一楼的彩虹六号!关卡设计部门正在开会,她便径直的把我带到了那个会议室。关卡总监Ben看到我来了,便热情的把我招呼进去,让我在一边稍坐一下。给大家打过招呼后,便坐下来静静的聆听着会议的进行。
但这时,我慌了。估计大家已经猜到了,整个会议都是用法语进行的。虽然在德国的时候人们说德语,但工作中都还是一直用英文的,可到了这里却感觉,自己整个一个局外人呀!这种感觉让我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会议很快结束了,Ben留下来,微笑着对我说:“不要太在意我们刚才用法语,我会把要点再跟你重复一遍的,所以不用担心。”这我才放下心来,而且确实后来的会议中,他都会主动把我留下给我开小灶,虽然开始的时候只是重复一下会议内容,但慢慢的我发现,这种小灶的机会,让我有了更多更深入的和Ben的交流。
其实大家都会说英语!下午的时候,几个队友过来用很纯正的英语和我打招呼。这时Ben也走过来,几句玩笑后,便开始对我进行项目简报。经过深入简出的交流,我需要用已有的资源做一下练习,做一个gym出来先。Gym,对,是健身房,这是我们用的暗语之一。如果你想强身健体,去健身房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游戏的开发,制作gym一样重要,所有游戏的要素,功能的使用等等,都可以在gym里测试。而我需要做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用一个gym来进行一些简单的功能测试,并制作一段游戏来熟悉项目。
Ben是我遇到的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领导,他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一点在以后会无数次的被证明。我也同时在他身上学到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而当时作为刚刚入职的新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在他面前证明我的价值,也要证明他选择我是明智的。
初夏的蒙特利尔无比美丽,沐浴着阳光,迎着温暖的风,听着张靓颖的新专辑《Update》,我的北美生活正式步入了正规。
彩虹之旅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自从进入Ubisoft上海开始,参与过的所有项目都属于汤姆克兰西系列,从最初的幽灵行动,到后来短暂的EndWar,再到现在的彩虹六号。而这一系列里面,个人最喜欢的莫过于彩虹六号,所以能够在彩虹六号项目组工作,自身的驱动力已然被最大化了。更何况维加斯卖的非常好,所以自然对正在制作中的维加斯二代报以了很大的希望。
而纵观天下,所有的事业历程都无法逃脱一个现实,那便是,为了欣赏彩虹的绚丽,必将经历残酷的风雨。
新的工作,新的环境,新的氛围。挑战无处不在。而最大的挑战,自然来自于语言和交流。虽然如上回所说,同事们都会说英文,但彼此之间还是习惯于用母语法语的,而且有时候就算你在旁边,两个人还是会先用法语,然后再用英文给我概括一遍。这种被隔在高墙之外的感觉让人非常无奈。而我能做的,不光是尽量主动的去用英语和对方交流,还有便是确实需要把法语学起来了。
公司在这方面还是非常体贴的,开设了法语班。我自然第一个便报名参加了,从此之后每个周一下班以后,都要进行3个小时的法语课程培训,参加课程的自然都是来自各个项目的非法语同事们。不得不说,这法语真的是非常难,发音,词性,动词变位和语法都放到一边先不谈,对于我来讲,最大的困难莫过于听力。中文里面,每个单词都像一个小岛,然后一句话把所有的小岛都连接起来,而且非常逻辑化。英语也差不太多,每个单词都可以听的很清楚,而当英语说连贯的时候,便会有连词的发音出现,比方说著名的脏话:Son of a bitch,读出来成了So(n-o)(f-a)bitch。而这种连词发音的情况(liaison),在法语里却处处可见,单说一个词我可能明白,但连在句子里,我连找都找不到它在哪。于是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学习后,看报纸广告,我明白不少,但听人说话,完全云里雾里。唯一可以跟同事交流的,仅限于一些简单的句子和词汇,不过每次我只要一说法语,大家都会变得异常热情,并曾经引起围观和掌声,寒。
法语虽难,但至少还有英文撑腰。但来自技术本身的挑战,却是实实在在的。各位见笑了,在来到彩虹六号之前,虽然做过一些其他的项目,但确确实实从来没有碰过游戏脚本,从来没有做过单人游戏的逻辑控制。而偏偏Ben给我安排的,是维加斯2里最大最长的一关,剧场关。玩过彩虹六号维加斯2的同学们可以回想一下,油田之前的剧场关就是出自在下之手。这一关因为牵扯到隐匿行动,并且有限时拆弹的部分,所以逻辑上分支很多,而对于一个从来没写过脚本的人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当时的我,便定下了一个很清晰的目标,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脚本高手!
再高的山也得一步一步爬,再宽的河也得一下一下游。虽然我没有编程的技术背景,但自信我至少有编程的逻辑思维。而且Unreal3引擎的脚本工具Kismet更是非常的人性化,所以在不断的学习,询问,摸索,测试中,不断钻研,不断在失败中汲取着营养。这其中经历过挫败,经历过为了一个小bug而加班到晚上10点而忘记吃晚饭,也同样经历过成功完成一段游戏逻辑的幸福和喜悦。在这样的自我压力下,收获是一定的。不久,便从一个从未写过逻辑的关卡设计师,摇身一变,成为了组里最精通Kismet的人。以至于到了项目后期,Ben竟然让我帮助其他队友进行过很多的逻辑重写,以提高游戏质量。
当初的目标基本达成!在后来的工作中我渐渐发现,其实确定一个目标是非常重要的,不光使自己更加清楚自己需要朝哪个方向努力,更重要的是,可以给自己很大的激励和动力。
老外们有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Work for live,don’t live for work。而我却恰恰是后者。记得老罗曾经还说过一句话:世上成功的人都是偏执狂。而我虽然还没怎么成功,但至少骨子里,是偏执的。其实大家都明白,每天如果都保证8个小时的工作,是非常累的,所以大部分人根本不可能保证这8个小时。而那个时候,我平均下来每天纯工作的时间都要在10个小时左右,这期间不包括午休,不包括透气吸烟。每天上班做游戏,下了班摊在沙发上打打游戏,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没什么生活可言的,又或者那就是我当时的生活。与此同时,偏执的我,会为了一个物体的位置和摆放角度反复调试,以达到最佳的效果。会为了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关卡设计的bug反复研究,以找出最深层次的问题。可想而知,这都是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的。而那时的我,每天白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从不知疲倦,直到深夜躺到床上,本想思考一些问题,却已经深深的进入了无梦的梦乡。
再一次,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渐渐的,我冷落了还在国内的她。也可能由于环境不同,又或者是分开的时间变长了,我们之间越来越变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爱,感受到我们之间的感情,但这种日益减少的交流让我非常苦恼。为了我们可以在一起,这几年的拼博让我慢慢达到了最初的目标,如果在这个时候和她分手,我真的不知道没有她的生活,这奋斗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会分开吧。”
“不,我们不能分开,我奋斗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们不能放弃彼此的!”
“但我感觉和你好远好远。。。”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我把你接来加拿大,我们要生活在一起!”
2008年2月,刚刚做完维加斯2,我便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我激动的难以入睡,而在飞机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对我的煎熬----我已经等不及和心爱的她重逢了,已经等不及把她娶回来当老婆了,已经等不及和她开始在加拿大的新生活了!
又一次,她等在了机场,又一次看到她的脸颊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她瘦了,比上次回国看她的时候瘦了,对不起,如果上次回国我们就结婚的话,我早就把你带到我身边,好好的照顾你了,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守在国内受苦,过一个人的日子了。老婆,我这就娶你,这就把你绑在我身边,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2008年2月23日,我们正式成为了法定夫妻。
还记得4年前那个China Joy我们青涩的第一次偶遇;记得3年前初到上海,她陪我度过最困难的那段时光;记得2年前她送我第一次出国时夺眶而出的泪水;记得1年前在她家,电话面试Ubisoft蒙特利尔时,在我身旁静静守候的她那不安的脸庞。我们在一起,走过了相思的痛苦,走过了对未来的不安,走过了昼夜的分离,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再也不分开了。想着这一切,看着她幸福的笑容,我们相偎在一起。虽然今后的路还很长,也还会有无数的艰险等着我们,但我相信我们可以平平安安的战胜一切挑战。等我们老的时候,两个人平静的坐在躺椅上,再次回忆起年轻时的风风雨雨,也许那个时候才能体会到,什么才真正是赢家吧!
移民魁北克
我和老婆登记结婚不久,她便办好了签证,来到了我们在蒙特利尔的家。这是一个崭新的大公寓,位于蒙特利尔最市中心的地方,从阳台望出去便是郁郁葱葱的皇家山(Mont Royal),景色宜人。之所以要住在市中心,一是因为这里更加繁华,更加接近于上海这种国际大都市的氛围,二是因为这里中国人多一些,所以对于熟悉周围环境还是有所帮助的。
老婆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刚来这里没两天就觉得成天在家里呆着实在浪费时间,便琢磨着去干点什么了。来到新的国家,新的城市,要想更快的融入这里的生活,语言便是必不可少的。很快,她便报名了附近的一家法语学校。每天早上我去上班,她去上课,晚上下了班她再把一天学的东西跟我讲一遍,也算是一种复习了。她的学习热情非常之高,令我这种从来不好好学习的坏学生非常汗颜。很快的,她便掌握了一定水平的法语,跟当地人做一定程度的沟通已经不成问题了。其实这里我想说的是,语言这东西,是要些天赋的,我老婆她英语本来就没问题,再加上大学学的是日语专业,对语言学习就有了更深入的体会,这次学习法语更是如鱼得水,掌握的比其他人都要快很多。
学了半天不去用,还是会忘掉的。为了更好的练习法语,她又在旁边的商场里找到了一份快餐店收银员的工作。这份工作不光可以练习法语,还可以赚点零用钱。
但对于她找的这份工作,我还是非常心疼的。因为每天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6点钟早市就开始了,一直要忙碌到中午12点钟下班,每天站在那里6个小时,不停的说话,工作。每次看到她一大早睡眼惺忪的挣扎着起床,我都有种负罪感,心里不只一次的想,带她出国,却让她受这种苦,我真是不称职啊!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我确实没看错人,我喜欢她这种能吃苦的精神,喜欢她如此独立的人格!
渐渐的,我们的生活彻底的步入了正轨。而接下来,是时候该办理移民了。在公司的帮助下,我联系上了一个办理移民的非营利机构。这个机构跟中介是不同的,因为他其实就是属于政府,协助政府办理一些前期咨询等工作,不收取任何费用。那天一大早,我们俩便来到了那里,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眼看快要退休的老头。他热情的带领我们进入一间办公室,一上来就帮我们检查资料,并准备算出一个移民分数。而这时我告诉他,我是主申请人,但我没有大学毕业,而且我不是很会法语。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说:“你如果不会法语的话,你的分数肯定不够,就算你在这里工作,可是分数还是差4-5分才能够到达我们的要求啊!如果你大学是毕业的,那么分数就会很轻松达到,可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你必须要去好好学习法语了。”
我失落了。牵着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无语。是后悔吗?后悔当初应该听爸妈的话把大学读完,后悔当初不应该受到上海Ubisoft的诱惑而放弃了完成学业的机会?不,我并没有后悔,因为没有当初那一步,就不会一直走到今天,走到现在正一步一步走着的蒙特利尔的大街上。可面对移民这道坎,面对法语这道坎,我真的有点慌了,因为法语对我来说,真的是难的让我畏惧啊!
可稍微平静一些之后,另一种想法让我又产生了力量。我问自己,如果当初大学顺利毕业了,并且也来到加拿大工作了,那么移民魁北克还会让我去学法语吗?当然不会!分数够的话,干吗还去学那么难的语言呢?英语足以让我生活的很好了!而现在的境况,不正是上天给了我一个学好法语的机会吗?得,忘掉失落,抬起头来,乖乖学法语吧!
虽然工作还是非常辛苦的,但每天下班便拿起老婆当时的学习笔记一页一页的看起来,不停的跟老婆交流心得,相互学习(其实主要是我向她学习)。公司里组织的法语课程还在继续着,而且还报名了一个周末法语班,好好的认认真真的学了起来。
唉,其实我在本质上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者。自己认为没用的东西,再逼着我也学不好,而自己认为有用的,不用别人督促也可以学的很快。而这次学习法语,对我来说再有用不过了!
离移民面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我对于自己的法语水平,还是没有任何的自信。而最后的冲刺阶段,看来要用“移民面试应试教育”这个杀手锏了!
这个事情说起来可笑,我相信这种“移民面试应试教育”的方法很大可能是同胞想出来的。在我周末学习法语的那个学校里,流传着神秘而又伟大的200道面试题,这完全是前人智慧与经验的结晶!总结出来的这200道面试题是移民官经常会问到的,涉及到学历工作生活等方方面面,只要准备好这200道题的答案,据说通过移民面试易如反掌!而为了更好的准备这200道题,学校还安排了非常昂贵的一对一面试模拟课程!价格虽然搞笑般的离谱,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三次课下来,自我感觉真的不一样,自信了不少,该准备的回答方式基本都准备的成熟了。不得不说,虽然是应试教育,但这种一对一的方式还是对学习法语非常有帮助的,主要体现在听力和口语两方面。我明显发现,虽然很多话在语法上面有很多问题,但只要对方能够清晰的理解想要表达的意思,便达到了交流的目的,而这不恰恰是语言的功能吗?而这种纯粹的口语语言,虽然不推荐大家使用,但应付面试应该是够了。
这条移民路真是曲折啊。一切看似还算顺利,但面试的当天(那天还是我老婆生日),却又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那天移民部楼下的煤气管道爆裂了,整幢楼全部疏散,我和老婆在旁边街区的咖啡馆等了几个小时,才被通知面试取消,另行安排。当时我俩紧张的情绪一下子便转为了挫败感,本打算过了面试,我俩要好好去城里最好的馆子好好的庆祝一下面试通过和老婆的生日的。这下可好,一切计划全部泡汤。
也许是上天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准备的更加充分;也许是上天考验我们的耐心和毅力;也许是我们一切都安排的太美好了,上天不会让一切都如此完美;也许是好事多磨罢了。
三个星期后,真正的面试如约而至,没有任何的意外。
面试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而坐在他背后的监视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士,她全程除了几个微笑,一言不发。简单的寒暄后,便开始了问答,小伙子看上去是个新面试官(不然不需要监视官坐在后面),但面试起来从容淡定,而且刻意的放慢了法语的语速,为了让我们更加清晰的明白他的问题,而我也把自己准备好的答案,从自己退学,到进入游戏行业,再到后来去上海,德国,再到后来到蒙特利尔,一一做了陈述。可能是因为我准备的相当充分吧,我基本上把我会的法语全说了,竟然给面试官留下了一个“法语很好”的印象。于是很快的,他便把我的法语分数定格在了10分!这个结果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喜出望外,要知道法语18分满分,能拿到10分已然算是中级水平了,而且我需要的仅仅是4-5分法语成绩便可以通过了!
后来的过程便相对轻松了很多很多,面试官也开始用英文和我交流。40分钟以后,他告诉我:“你们通过了,欢迎来到魁北克!”并把准备好的CSQ(Certificat de Sélection du Québec)交到了我们手上。临走,他还非常热情的告诉我老婆,让她用CSQ去申请政府的法语班,并且可以有每个月400多块的政府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