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小虾米」徐昌隆

对于喜好武侠的老玩家而言，“河洛”和“小虾米”的名字想必不会陌生。从1996年到2002年，台湾智冠旗下的河洛工作室，在制作人徐昌隆的带领下陆续推出了《金庸群侠传》《武林群侠传》《三国群侠传》，并成为“河洛三部曲”。极高的自由度和对武侠的独到演绎，让这三款游戏成为了国产武侠的经典之作。

22年后，号称“金群精神续作”的《河洛群侠传》发售了，这也是徐昌隆自2014年重组河洛工作室后的第三款作品。在游戏发售前，我们有幸受到了WeGame和方块游戏的邀请，前往河洛工作室来了一番探营，并且专访到了“徐大”徐昌隆。

缘起棒球

对绝大多数玩家而言，第一次接触到徐昌隆的游戏应该都是通过“河洛三部曲”。不同于同时代的其他国产RPG，河洛的游戏赋予了玩家空前的自由度，一方面体现在角色多元化的培养方向，另一方面则是深不可测的探索空间。

不过徐大并不认为自己的点子有多么超前，而是将此归结于那时候自己爱玩的几款游戏。最早他是光荣《三国志》系列的爱好者，醉心于武将的培养；这之后他迷上了来自欧美的《创世纪》，开放的地图和高自由度深深地植入了徐昌隆的游戏基因。

除此之外，徐大还从一些完全不搭边的游戏中汲取了灵感。比方说Konami的《实况力量棒球》，在游戏中有个生涯模式，目标就是培养一名球员。玩家可以自由安排每天的日程，除了比赛和训练外，还可以进行交友、参拜、吃大餐等行动，依据不同的选择，每个人打造出的球员能力也不尽相同。

“根据球员在场上的位置，你需要选择不同的方式，才能培养出具备各种特质的球员嘛。那我们做侠客，也想做出各种各样的侠客，”徐大说道。

能将一款棒球游戏的元素巧妙地运用到自己的武侠游戏中，徐大笑言“可能自己确实在这方面有一点点天赋吧”。既然说到了棒球，而我自己恰好也是棒球迷，索性我们就聊开了。这一聊起棒球啊，徐大立马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甚至还回忆起了一些很少在媒体面前提及的陈年往事。

就像之前提到的，“河洛三部曲”无疑是大多数人对于徐大的第一印象，其实在这之前，他真正的“出道作”是PC上的《中华职棒》，这个可能只有些忠实粉丝才知道吧。然而再往前数，徐大在刚加入智冠时，干的并不是游戏开发，而是负责智冠旗下一本游戏杂志的编集工作。

有一次，智冠游戏开发部门的老大有事来到杂志这边的办公室，正好徐大在看奥运会的棒球比赛*。两个人就边看边聊，越聊越投机，那大哥就说：“诶，徐昌隆，你不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吗？来我们这儿写游戏啊。”

*编注：根据《中华职棒》的上市时间推断，他们当时看的应该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在那届奥运会的棒球比赛上，中国台北队表现出色，在半决赛中淘汰日本，可惜在决赛中不敌古巴，收获了一枚银牌。

徐昌隆原本就向往游戏开发，当即就答应下来。一个月后，他就动身去了台北，开始做起了游戏。在自己的出道作品《中华职棒》中，徐大身兼策划和程序员，和另一位负责美术的同事，以两人的迷你团队完成了游戏的开发。在开发的过程中，徐大也得以结识了一些职棒界的人士，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徐大直言“很爽”。

受徐大的影响，在河洛工作室内部棒球元素随处可见。在这其中3张大谷翔平的纪念相框尤为显眼，分别记录了大谷在MLB拿下第一个胜投、第一支安打、第一支本垒打的瞬间。

“二刀流”大谷翔平是目前最有人气的日本棒球选手之一，所谓“二刀流”，意思就是既能投球，又擅长打击。在讲究各司其职的职业棒球界，二刀流选手是极其罕见的，一方面这对于球员的个人能力有极高要求，另一方面投手因为位置的特殊性，需要格外注意对身体的保护，尤其是手、肘、肩等重要部位，所以一般来说在打击、跑垒时都不会倾尽全力，以免不必要的受伤。

而大谷翔平不但身兼二刀流，更可贵的是其投/打能力在日本国内都属超一流水准。2018年，大谷加盟MLB洛杉矶天使队，首度站上了全球最顶尖的棒球舞台，并用出色的表现征服了挑剔的美国球迷。

“谁不喜欢二刀流？我当然喜欢啦，”徐大毫不掩饰自己对大谷的喜爱，“但其实我更欣赏的是他的投入。他有这个能力，并且也愿意把自己的特点全方位地展示出来，他投球、击球，有时候会玩了命地去盗垒，说明他真的是很热爱这项运动，这才是让我最喜欢的。”

工作室内的棒球元素超多，图中的这张排名表，徐大会依照MLB的实时排名手动调整

让员工去玩《太吾绘卷》

2014年，徐昌隆重组了河洛工作室，并且接连推出了《侠客风云传》和《侠客风云传前传》两款作品。这两款游戏的商业表现都还不错，让团队规模得以进一步扩大。

“招人还蛮顺利的，台湾这边现在也是做手游的居多，也是会有一些抄来抄去的啦。那有些原来做单机的人才，会觉得有点郁郁不得志，”徐大说道，“那看到河洛起来了，做得还不错，他们就会想‘还是回来做单机吧’。”

在招募新人的时候，徐大会和他们聊，看看他们都喜欢玩什么游戏。比方说在找策划的时候，因为河洛接下来想要挑战开放世界游戏，那如果面试者平时爱玩《上古卷轴5》《巫师3》等欧美RPG的话，可能就会有一些加分。

“我不相信一个从来没有玩过游戏的人，会有特别好的点子啦，”徐大解释道。

但这也不是说想要加入河洛就必须玩过老滚、巫师，徐大表示在这方面他会把标准放得很宽，并不是局限于某些游戏类型，包括游戏之外的技能、专长，他也都很感兴趣。

“如果你懂中医，那很好啊，或许你就能把中医的知识用到游戏里；之前还有大学主修犯罪心理学的人来应聘，我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些专业知识说不定在做游戏时也能用到，”徐大说道，“因为我自己除了游戏之外，也会去关注电影啦、漫画啦、小说啦，用这边的说法我算是‘电影咖’啦，有时候也会带团队包场看IMAX什么的。所以如果他们能把不同领域的东西运用到游戏里，那我就挖到宝啦。”

身为公司的掌门人，现在的徐大已经很少有时间去体验市面上的热门游戏，但他还是会经常买游戏，只不过是买来之后送给别人玩。

家里的小孩不用说，受徐大的熏陶，游戏都没少玩。徐大说只要是新出的游戏设备，他都会入手，像是Switch就买了两台，两个小孩一人一台；另外，他也会买游戏送给手下的员工，有时候是在公司里看他们玩，有时候会让他们带回去玩，回头再和他们聊聊游戏的亮点。

“这也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啦，我就和他们很轻松地去聊游戏，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样我就不会脱节，”徐大说道，“最近的话，《太吾绘卷》我也有让他们去玩，这么火的游戏，当然要学习一下。”

说到《太吾绘卷》，毫无疑问这是近期最炙手可热的国产游戏了，虽说同为武侠题材，但徐大对此并不避讳。他觉得这款游戏所体现出的“江湖的人生百态”，也正是他想要通过游戏去表达的。

关于《太吾绘卷》所取得的成功，在徐大看来是几个因素共同促成的。一个是它的独创性，在这之前市面上并没有与之类似的游戏；二来游戏的文案非常出色，虽然画面能表现的东西比较简单，能是靠文字就能让玩家投入进去，就像读小说，不知不觉就读了好几页；再者，游戏的展开千变万化，每个人体验到的内容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你只是看直播，不同的主播玩到的内容也不一样，有利于传播。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开发者用心了。

“他们做游戏很投入。只要你投入，那游戏中就会有感动到玩家的地方。你是把热情给做进去了，而不是随随便便做的游戏，”徐大说道。

“会羡慕国外的开发者”

这次的《河洛群侠传》，开发代号为“J2”。徐大告诉我们，起初确实是想做成《金庸群侠传2》，甚至已经通过香港那边的友人联系到了金庸先生的公子，对方对此也表示欢迎。不过由于大陆的游戏公司手握着金庸作品的游戏改编权，最终河洛只能放弃了《金庸群侠传》的名字，改成了“精神续作”。

在这次的新作中，河洛工作室首次挑战了真正意义上的无缝开放世界，在徐大看来，这是“每个游戏开发者都会有的想法”。不过因为无缝地图的技术门槛较高，所以在一开始，他们还是打算按照《侠客风云传前传》的模式去制作“J2”。

在谈到这个点时，徐大也不无遗憾。当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开放世界的理念在电子游戏中蓬勃生长的时候，国产游戏却没有跟上脚步，而伴随着河洛工作室的解散，徐大当时也一度远离了单机游戏开发的第一线。

“现在我们已经落后世界太多了，”徐大感慨到，“如果那时候我们能坚持下来……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哎……”

在当天的活动中，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徐大这样的叹息。

不过随着团队的扩张，再加上“硬核玩家”夏达的一句建议*，徐大觉得，或许还是可以试着挑战一下无缝地图。经过了半年的研究、尝试，技术团队总算是克服了横亘在前的门槛，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编注：河洛工作室此前曾经和知名漫画家夏达接触过，商谈将《长歌行》改编为单机游戏的可能性。而夏达本身也是一名真玩家，她提出了把游戏做成无缝地图开放世界的想法。虽然最终因为版权原因《长歌行》的项目并未落地，但在徐大看来夏达的建议确实助推了他们挑战无缝地图的决定。

对于开放世界游戏而言，地图的设计可谓重中之重，相比面积大小，地图本身是否能激起玩家的探索欲，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是否会足够多的可互动元素，才是决定开放世界质量高低的关键。《异度神剑》系列的监督高桥哲哉甚至表示“RPG的关键是地图，而不是剧本或者其他什么的”。

对于这样的理论，徐大也表达了他的看法：“地图设计确实是非常重要，但说实话，我们还没有到他们那么专业。在我们这边，一般就是策划把他对于地图的想法告诉负责场景搭建的同事，然后由后者去把他实现出来。”

“我是真的很佩服也很羡慕日本和外国的那些开发者，羡慕他们有这么多时间，有这么多资源去做这件事（指地图设计），”徐大说道，“日本的游戏制作者在这方面精益求精的态度，真的是我们需要好好去学习的。”

从开发者到掌门人

无论是办公室的面积还是团队规模，现在的河洛都不算大。推门进去，就能看到左中右三排电脑，徐大向我们介绍，这三排分别是程序、美术和策划，整个团队约莫30人，没有一个人专职负责营销。

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和那时候在智冠做“河洛三部曲”相比，现在徐大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20年前，他是游戏的核心设计师，而现在他更多地是考虑公司的运转。

“压力肯定是更大啦。以前在智冠，《武林群侠传》我们做了5年，当中推翻了3次。那现在当然不行啦，毕竟公司每天都在烧钱，”徐大说道，“以前我可能只关心自己做出来的游戏，在玩家间评价怎么样啊，现在我考虑更多的是团队能不能存续一下，能不能坚持到5年、10年。”

“（从重组算起）现在我们是4年，如果能坚持下去的话，团队的技术力、默契都会不断提升，那样就更有机会做出好的作品了。所以我的目标是尽可能让公司延续下去。”

发售档期的压力，也造就了河洛游戏的一大特征：在游戏发售时，往往是欠打磨、不完整的。

“河洛的游戏永远都做不完，永远都会延期，”徐大自我吐槽道，“老玩家们也会觉得，这（指后续更新）是你肯定会给我的。”

徐大向我们介绍道，其实之前已经有大约10人投入到了预定于明年发售的新作《侠隐阁》的开发工作中，但为了提升《河洛群侠传》的成品表现，现在差不多整个团队又都回到“J2”上了。我们前往拜访的时候，离《河洛群侠传》的发售只剩下几天时间，而当时已经计划好了游戏发售后1-2周的更新内容。

徐大表示，在游戏发售后的半年内，他们都会对游戏进行比较频繁的更新，更新的大致方向包括丰富角色相关的任务、故事，增加可交互、可探索的内容，让游戏体验更为充实。此外，他们将会把重点放在MOD上，引导用户去创造有价值的内容。

说到MOD，关注河洛的玩家可能知道，徐大作为一名开发者，对用户反馈的重视程度实属少见。除了在微博上和玩家进行交流，他甚至会自己跑去贴吧发帖，只要是他觉得说得不错的建议，就会拿来和开发团队进行讨论。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玩家是真的很厉害啦，”徐大笑谈道，“其实有时候，用户的需求做到游戏里，就是设定里的一个开关，喜欢的人把这个选项打开，不喜欢的人把它关上，很简单的一桩事嘛。”

身份的转变让徐大不得不面对更多的任务，拉投资、和玩家互动、和平台谈合作，这些事情现在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不过对此徐大倒是并不排斥：“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其实就和做游戏是一样的，你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那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关于工作室的未来，徐大希望年轻人们能站出来。

“我已经50岁了，老一辈的武侠情结，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一定都喜欢，”徐大说道，“只要他们（团队的后辈们）能把持得住河洛做游戏的态度，游戏本身不要走偏，做什么题材我都是欢迎的。他一定要很热血，就像我第一个做的是棒球游戏，因为我对棒球有热情啊，所以我能做出好玩的游戏。”

他希望工作室的年轻人，就像当年的徐昌隆那样，去尝试做出一些大家从没有见过的游戏。

“今天我们做武侠，是因为我徐昌隆想做武侠，你们跟着我做；那我希望呢，有一天你们想要做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们会很有热情，而且做得很棒。”

来自VG网友提问

在河洛之行前，我们在网站做了一波提问征集。当天的采访中我们也挑选了其中几个问题，由徐大做了简单的回答。

用户 Sheryl_ 提问：各平台的内容是否完全一致？后续更新是不是同步的？

徐大：内容当然都是一致的，更新也会同步进行，除非我们上传补丁速度有快慢。

用户 下作先生 提问：感觉《侠客风云传前传》的手柄操作不舒服，这次会不会优化一下手柄操作？

徐大：这次的手柄支持会比以前要好一些，虽然我自己还是用键鼠比较多啦，不过有两三个同事在试玩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用手柄操作的。可能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但上手之后应该是OK的。

用户 Littlezhang 提问：请问徐大，本作和《金庸群侠传》相比，最能看出延续传承的地方在哪里？

徐大：在开放世界寻找队友，一起冒险、四处探索，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关于我站玩家比较关心的主机版，徐大认为他们之前的游戏在品质上还不够达标，这次的《河洛群侠传》在半年的更新后应该内容会比较充实了，到时候会考虑上主机。虽然具体的计划现在还不好说，但工作室内部确实是有这样的意愿，在他看来自己的游戏能上主机是“大多数开发者都会有的梦想”。

后记

10月23日凌晨，《河洛群侠传》在WeGame和方块游戏平台上同步解锁。虽然我并没有预购这款游戏，甚至算不上国产武侠游戏的爱好者，但对于《河洛群侠传》解锁后的评价却格外在意。

游戏发售后的评价褒贬不一，绝大部分差评都集中在优化、卡顿等技术层面。徐昌隆在凌晨2点46分更新微博，承诺将“改善游戏体验”。

其实在采访的过程中，我有问过徐大给自己的游戏、团队打几分。徐大给团队打出了100分，但对于《河洛群侠传》，他只给了60分，这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显得很没有自信啊？”徐大连忙追问我。我相信他和他的团队也很清楚游戏在上线时还存在不少问题，他表示等到之后把计划中的这些内容全都更新完毕，那会给《河洛群侠传》打80分。剩下的20分，就留作以后的进步空间。

或许就像徐大在采访中说的“河洛的游戏永远都做不完”，其实我在一些网站、论坛上，也看到了不少河洛忠实玩家表示“愿意等待之后更完善的版本”。我想相比于核心玩法、剧本叙事，至少技术方面的问题还是有比较大的可能性得到优化、修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