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宅已老，万代的拐杖要卖给谁

　　前些日子，日本厂商万代联合老年用品制造专业户“幸和制作所”共同推出了3款昭和时期机器人动画主题的拐杖，分别有1956年播放的《铁人28号》，1972年播放的《魔神Z》，还有1974年播放的《三一万能侠》三种款式，售价均为10584日元。拿着自己喜欢的机器人拐杖在公园里和老伙计们炫耀，应该会别有一番乐趣吧。

　　在日本，这个年龄段的二次元爱好者被称为“OTAKU第一世代”。宅圈的知名人士中，很多都属于这个年龄层。号称御宅之王，创立动画公司GAINAX的冈田斗司夫今年60岁；那位漫展必至的水手服老爷爷小林秀章出生于1962年。日本二次元同人文化的象征 —— 第一届comiket漫展举办于1975年，粗略算来，已经拥有了40年以上的历史，从第一届就开始参加的人，差不多也就是看着《魔神Z》长大的，大概也都到了需要拐杖的年龄。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会有一大批为高龄宅准备的产品涌现？

日本御宅族老龄化现状

　　可能大家都已经听说过，日本如今已经进入了超老龄化社会。

　　如果你只去过涉谷、六本木这样夜生活丰富的地方，或是新大久保这样因韩流文化而再度复兴，街头充斥着哈韩少女的街区，可能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只要住在山手线以外，略微偏离都心几站的地方，即使是在大型的团地或者商店街里，白天看不见年轻人也是很正常的。

　　笔者住处附近的商店街有一家很有人气的中华料理店，经营者是一对年过八十，手脚利落的老夫妻，他们年过百岁的老母亲坐在店里的一角指点江山，怀里还抱着一只换算成人类年龄，可能是全家最年长的老猫。周围各式店铺的经营者中都鲜有黑发一族，星巴克里总是挤满了开“女子会”的老太太们，甚至车站归来的下班人潮中，也不乏年过七旬的老程序员的身影。

　　东京尚且如此，北海道、四国一些偏僻的乡村就更不用说了。据最新统计，日本65岁以上老年人口为3515.2万人，占总人口的27.7%，这其中一半以上都超过75岁。

　　宅圈的年龄层同样在变高。你或许会受到《现视研》等动画作品的影响，认为参加comiket的同人团队以充满朝气的学生社团为主。但现在实际去摊上和画本子的大大们聊聊，就会发现他们大都并不如粉丝们想象的那样年轻。

　　特别是以贩卖女性向同人漫画为主的展会第二天，出展者很多都是当年受《圣斗士星矢》和《足球小将》影响开始画本子的中年女性（comiket最初的参会者中，女性比率高达90%以上）。在最近的C94上，甚至手冢治虫曾经的助手 —— 一位75岁的老太太也在贩卖绘有《来自深渊》的人气角色娜娜奇的帆布包。

　　除了同人本外，漫展上的另一支主力军 —— cosplay界亦是如此。

　　圈子里除了enako等少数在平面偶像领域多元发展的精英coser外，剩下大多年轻貌美的coser都是凑个热闹，参加一两届CM就会早早退役结婚或者专注工作。能常年出摊的职业coser都是地下偶像一类的性质，她们大多高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现在已经青春不再，游离于主流视野之外，靠卖美化过的的露肉写真集和光盘为生。摊位上，她们涂着厚厚的脂粉，生生挤出乳沟来接待顾客。与写真集的图片对比一下，可能不少粉丝的幻想会破灭。

　　相比而言，中国的二次元市场正在蓬勃发展，中国漫展上出cosplay的很多都是中学大学的社团，青春正茂。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中国coser也会选择出展comiket，其中不少coser在现场备受瞩目。看到这些花枝招展的年轻coser，不知那些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大龄”coser们会不会惊觉，原来岁月已经在自己身上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虽说不上“老龄”，但日本这批核心御宅族群体很明显已经趋于“大龄”，而在他们之前的那批“第一世代”则已经真正是老年人。

　　要知道，日本的老年人大都很有钱。上班族退休后不仅有固定的退休金，还可以拿到公司一次性发放的一大笔退职金，而且也不需要对成年子女进行过多支援。有些有经济头脑的人还在泡沫经济时期买了用于出租的楼房。如果你在便利店打过工，会发现买一堆东西不看价格的大都是过着年金生活的老年人。高中生只能攥着几个汗津津的硬币，在冰棍或者饮料间进行艰难的抉择。

　　这个趋势早已存在，但看到万代联合幸和制作所将目光投向高龄宅市场，却还是让人惊觉，原来这些人已经这么老了？

高龄宅都在玩什么？

　　既然高龄产品市场这么广阔，那么高龄“宅用品”市场也会同样前景无限吧。各大商家是不是都应该想着做点什么？比如做个 EVA 主题的轮椅，或是请声优代言金融投资，甚至采用买十包美少女包装的保健品保底出一包稀有的“现代商法”？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在网络上搜索“高龄宅”等关键字，我们会发现这个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机器人拐杖外，只有某个公司开了个二次元产品会议，认为这一领域很有前景，但并没有实际行动。

　　为什么老年人有钱有闲，又有着诸多二次元精神领袖，“高龄宅”这个市场还是一片空白呢？

　　很简单，因为这个市场还不大。

　　其实，生于昭和时代的高龄宅从绝对数量上来讲并不多。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二次元并非多么大众的文化，甚至因为宫崎勤等事件而饱受世人的歧视，无法公开推广。直到今天，非儿童向的动画依旧要放在深夜播出，爱好者基本都是通过录像机来录制收看动画，传播力比起国内的视频网站和Netfix不知道要差多少。

　　御宅文化真正进入大众视野的契机，是1995年《新世纪福音战士》动画的播出。这部制作精良的动画引起了巨大轰动，也向很多日本普通年轻人普及了御宅文化，热潮随着1997年剧场版的公映而达到巅峰。在那个年代，动画相关周边共带来300亿日元以上的经济效益，这其中就包括至今依旧长盛不衰的EVA同人志热潮。

　　Comiket借着这波EVA热潮从1996年开始改成了一年两次展出，场馆也从交通不便的晴海（如今已被改建成了2020年奥运村）搬到了位于商业中心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开始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接纳各国游客。秋叶原也由此引入了海洋堂等诸多手办连锁店，从一个大卖场云集的电器街摇身一变成为了二次元的圣地。游戏、动画、漫画、模型周边、网咖、女仆咖啡……20年间各类二次元店铺在这里蓬勃发展，外国游客云集的秋叶原已经成为了日本政府炫耀自己的国际文化传播力的一个卖点。

　　这些产品、服务的消费者，大多还比较年轻，至少够不上“老龄”。

　　从刚刚结束的C94的情况来看，虽然摊主的年龄普遍偏大，但在烈日下排队买本子，带着各种长短镜头拍摄cosplay的游客还是以40岁以下的年轻人团体为主，白发族并不算多。或许等因为EVA入宅的这一批人老了后，才会有比较大型的高龄宅组织，以及更多的高龄宅周边吧。

　　而真到成了白发族，日本老年人的主要娱乐内容也不见得会是二次元。这一代日本老年人的爱好，比较常见的是柏青哥，这种色彩斑斓，可以坐着一边抽烟一边玩、简单易操作的娱乐实属老年人的最爱。如果你最近看过《小偷家族》，应该还记得树木希林饰演的老太太偷小钢珠的那一幕。

　　除了小钢珠，赌马在老年人中也很有人气。便利店的赛马报纸要卖500日元一张，比其他报纸贵出几倍，但在比赛日依旧供不应求。虽然很多地区都会建设拥有各种大屏幕和自动下注机的赛马会馆，但真正的赛马迷都会跑到府中的赛马场连夜排队，只为占到好一点的观战位置。

　　到老还宅的人，不多。

　　有一些老年人是“宅”，但他们“宅”的不是二次元。

　　不少老年人常逛秋叶原，不过他们大部分比较硬核，几乎不逛主干道上外国游客云集的手办店和街机厅，只是在地标“RADIO会馆”周围破旧不堪的小巷中背着大包穿梭，买点二手电脑硬件，搜集收音机和无线电等通讯设备的零部件，顺便看看有没有新型的示波器上市。这些用上第一批“火电”的昭和男儿与主干道上的平成废宅坚决划清界限，死守着秋叶原从上世纪20年代发展至今的电工DIY精神。

　　此外，逛铁道用品专卖店的老年人也不在少数，他们收集列车模型，或者已经废弃的线路的站牌、制服等标志物，以奔走各处拍摄行走的电车为乐。

　　至于“宅”动画、漫画的老年人，我们需要知道最关键的一点 —— 高龄宅喜欢的二次元和年轻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以每周追看《DARLING in the FRANXX》，我也可以在BBS上畅所欲言“国家队”的剧情走势。二次元没有年龄的门槛，真正的资深死宅都是与时俱进的。如果只喜欢《明日之丈》，或是《怪医秦博士》，不跟着时代前进，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宅到现在。十年前引起轰动的《幸运星》到了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不用说几十年前的作品了。

　　《铁人28号》的拐杖，似乎很难入这些与时俱进的高龄宅的法眼。

　　那么，应该针对这部分高龄宅设计“国家队”之类新近作品的拐杖吗？上文提到，这个群体不大，与其做拐杖，不如做其他周边，只要是宅，老少通吃。

　　所以，对于万代的机器人动画主题拐杖所瞄准的用户，其画像需要稍稍做一点点修正。现在还在看动画、消费二次元产品的老年人，其中或许有部分人对《铁人28号》、《魔神Z》、《三一万能侠》一直情有独钟，会买这拐杖。但像拐杖这样有明确用户针对的商品，它的出现必然是因为其针对的消费群体足够大 —— 日本那么多老年人，其中应该有不少人当年看过《铁人28号》、《魔神Z》、《三一万能侠》等动画吧？这部分老年人，可能才是这支拐杖的主力消费者。

　　这部分人当年接触了 ACG，但没成为“宅”，现在么，他们不看动画、漫画，也不玩游戏，谁也不会把他们看做“宅”。如果有其他厂商做专门面向老年人的宅属性产品，那面向的也应该是这个群体。因为当年他们那点小爱好，现在还留在记忆里。

每个人的ACG记忆

　　即便在日本，宅文化已经高速发展了20余年，但社会对于成年人喜欢宅文化这件事的态度也并非绝对友好。某些情况下，日本上班族就像动画《宅男腐女恋爱真难》中描绘的一样，在社会上要隐蔽自己的非主流爱好。喜欢《海贼王》当然能说得出口，但排队买比村乳业的本子或是哪个萝莉漫画就没办法了。

　　由于工作和家庭带来的压力，以及经济方面的负担，随着自己年龄增长，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告别从前的爱好。一直追看所有新番、周末混迹在秋叶原踊跃参加各种握手会、对每个声优的背景都倒背如流，这样的御宅族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在年轻时候，在朋友的介绍下接触过几部当时最经典最有代表性的ACG作品，随后就慢慢离开了这个圈子。

　　而每个时代都有一些标志性的作品。这些作品知名度高，受众广，即使是对ACG一点也不了解的人没准也看过。有看安达充漫画长大的一代，有看EVA长大的一代，也有看《我的英雄学院》长大的一代。笔者有个朋友只在学生时期看过“鲁路修”一部动画，奉为经典，前些年来秋叶原旅游的时候，走遍大街小巷，翻来覆去寻找动画的周边，但发现因为年代久远，所有的柜台都被当季新番所占据，非常失望。

　　人老了，有些喜欢的东西就放下了，作品老了，时代可能就把它抛下了。某一天，岁月突然提醒你，那些你喜欢的动画、漫画或者游戏已经成了要被怀念的对象，但几十年没碰过这些东西的你和早已被时代抛下几十年的作品，好久不见的朋友，却该以何种形式重逢？

　　这时候厂商递过来一根作品主题联动拐杖 —— 不管是回想起那部作品的心潮澎湃，还是看到这专为自己准备“老年产品”而慨然长笑，总之心甘情愿掏腰包。因为我们记得这作品啊。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用等大家都老到要用拐杖的时候再去做。比如EVA（版权方 Khara）就在做面向大龄粉丝的产品，之前已经推出了包括球包，帽子等在内的高尔夫套装，瞅准了这批爱好者刚好步入中年，已经到了周末会去练习场训练高尔夫推杆水平的年龄。等这批人再老一点，出个轮椅周边，或许也不会令人意外。

　　日本神奈川县的江之岛因美丽的海景而成为诸多文艺作品的取景地。这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在镰仓高校前等待江之岛电车，拍照留念的游客几乎都说着中文。偶尔有日本观光团经过，导游会如此解释：啊，以前有一部叫《灌篮高手》的动画在中国特别流行，所以有很多游客特地前来圣地巡礼，寻找青春的回忆。

　　哦，原来《灌篮高手》，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以前”了啊。

　　《灌篮高手》是属于80后的群体记忆，代表着他们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更年轻的一代可能就没看过这部作品，也不会专门去了解湘南海岸上那群运动男孩为何要为梦想竭尽全力。就如同机器人拐杖一样，再过个二三十年，会不会有面向这一代人的“夕阳红”旅游团，专门带团去江之岛，做《灌篮高手》的怀旧旅游路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