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老男孩黄旭东:我不想变成一个无聊的大人
星际老男孩的幕后,原魔兽争霸3的解说周宁形容黄旭东身上最大的特点是「运气好」,这种好运气的背后,是电子竞技在中国诞生十五年以来,与个人命运、社会、资本,发生的激烈碰撞。
口述|黄旭东
采访|荆欣雨
摄影|尹夕远
斗鱼直播间里的二十多万名观众围观着他们的赌约:每人在韩服打一盘星际,输了罚一百块钱。这是黄旭东玩这款游戏的第二十个年头,如今他的身份是知名解说、斗鱼大主播和电竞KOL,在小众的星际争霸圈里,他被称为「教父」——尽管他一直排斥这个称呼。他个子不高,有个椭圆形的大头,胖胖的身体,长相无害,微信头像是头顶一条红内裤傻笑的自己。游戏和直播的世界里,颜值向来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玩得好,「菜是原罪」,和对着镜头的满嘴「骚话」,让人笑出来——这是如今游戏主播可以吸引观众的最基本要素。他们的组合名称是「星际老男孩」,口头禅是「干死xxx」,于是每当比赛转播信号不好时,观众便大呼「干死黄旭东」,这已成了一种符号。黄旭东还擅长「毒奶」,即奇迹般地反向预测事情的发展轨迹。
《人物》记者的到来为两位主播提供了新话题,「房间里来了小姐姐」,瞬间弹幕上飘过无数「要看小姐姐」;记者脱下了外套,孙一峰对着麦克风说:「哎呀小姐姐脱衣服了」,很快,有个ID名为「我们要看小姐姐」的观众为主播刷了一个价值500元的飞机(虚拟礼物)。高考前夜,黄旭东的母亲在网吧里揪出了依然在打星际争霸的儿子,并坚定地认为他已经「无可救药」了,几年后,电子竞技在中国诞生了,而他凭借着对星际的「执迷不悟」收获了名声和财富。
星际老男孩的幕后,原魔兽争霸3的解说周宁形容黄旭东身上最大的特点是「运气好」,这种好运气的背后,是电子竞技在中国诞生十五年以来,与个人命运、社会、资本,发生的激烈碰撞。
以下是黄旭东自述。
我的故事里全是运气
2012年,我三十岁,来上海五年,在NeoTV(电竞平台)做星际争霸的赛事解说,没有车,没有房子,没有女朋友,一个月挣八千到一万块钱。我觉得我在上海无法立足,是时候回老家自贡,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了。爸妈在老家为我找好了工作,去银行或者电信,其实我早该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竞爆发了,不能算大爆发,但是是第一个爆发点:行业找到了变现渠道,就是页游和淘宝。有一个叫《神仙道》的页游,他们的产品经理找我和 Sky(李晓峰,魔兽争霸3世界冠军)做宣传,方法是以我们的名字建立服务器。比如,玩家到「小色服务器」(「小色」是黄旭东在游戏里的ID)里所有的消费,游戏商和我们三七开。当时Sky已经拿了世界冠军,有点钱,但是经济条件也不怎么样。我觉得星际也没几个人看啊,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试试看呗。
我想着这事一个人做不行,就跟F91(孙一峰,原星际争霸1选手)、周宁(原魔兽世界3解说)和Joy(原星际争霸解说)商量着,一起组了个团体,名字是周宁起的,仿照筷子兄弟他们,叫星际老男孩。我们这个组合的平均年龄是30岁。第一个月我挣了五万块钱,相当于半年工资,从来没一次挣过这么多钱,我就想,下个月如果我们再开一个(服务器),就挣10万了,我就可以在上海买房了啊。其实那时很幻想嘛,但就觉得这个事可以干,用星际老男孩的品牌去做一些商业上的扩展。
页游这个东西其实有点诱导消费,加上当时NeoTV也不是很允许,我们很快就不做了。这个时候我们有了一定的粉丝,就开了淘宝店,大家可以在我们这买买鼠标键盘。淘宝店第一个月赚了两千块钱,我们四个人分,很开心。2013年开始,直播平台起来了,我们就在各个平台做直播,继续积累粉丝,为淘宝店引导流量,后来一个月淘宝店可以赚几万块,我们也签了斗鱼做职业主播,平时解说比赛,拿代言,拿广告,淘宝店越做越好,钱越赚越多。我们都觉得找到了件人生可以一直干的事,几个人也慢慢长大了。
在上海,我一直是没什么条件谈(女)朋友的,就是个屌丝,找什么真爱啊,遇到过合适的,别人都走掉了。后来条件慢慢变好了,一个开发商朋友把他老婆的姐姐介绍给我,还便宜卖给了我一套房子,那个时候我手里面也拿得出个一两百万了,就把婚给结了。简单地办了酒席,我就这么在上海安了家。
我们星际老男孩的定位是谐星,直播主要内容是打星际,偶尔吃鸡,打打麻将,不怎么露脸,大家都是一张老脸,不靠颜值吃饭,热度一般在三十万左右。二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个游戏像星际这么好玩,这个游戏它靠的是自己,是一个人的对抗。现在我每天还会打几盘星际。
我有时在公司开会,很认真,或者见人办事情,大家都是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其实我内心不是这样的,有时候想抛梗,讲黄段子,都要压抑着,很难受,直播就完全可以释放出来,特别孩子气,我也不想变成一个无聊的大人。但是呢,有时候到了晚上真的很累了,也不敢不直播,很怕。在这个行业,你一天不出现在直播间里,就担心自己粉丝数会下降,担心自己有一天不火了,要不断想,有什么梗可以在直播里抛出来,可能会有好的节目效果。
我的故事里全是运气,真的是运气好,中间稍微有一个节点不对,我可能就离开电竞圈了,很多人没赶上好时候,都离开了。近两年挺顺的,但是压力也越来越大,摊子越铺越大,未来还有无数的发展方向要去看,变成创业了。我年少的时候想挣点钱,现在也挣到了;想解说WCG,后来也如愿了,无论是以前想踢足球也好,打游戏也好,希望有粉丝来崇拜我,我也做到了,看起来好像我什么都实现了,现在反而有点迷茫了。
2018年1月13日,黄旭东(图左)和孙一峰在比赛直播间里解说,因中国选手的一个致命失误而错愕不已
这种遗憾是永远的
年轻的时候,我是个「不服」的人,总想着要「干」死别人,这可能跟我从小踢足球有关系。我不服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韩国人星际就打得比中国人好?那时候信息闭塞,第一代电竞选手知道韩国人比我们打得好,但不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无知者无畏」嘛,输了就觉得回去苦练,早晚有一天可以打败韩国人,我们那一代人没有那么怕输的。
2007年,我实现了人生一个很大的愿望:解说WCG比赛。当时父母不同意我出来闯荡,希望我回家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我跟他们承诺解说完WCG我就回家。那一年,重庆星际选手PJ在八进四的比赛中打赢了当时韩国最强的选手,爆出了当年WCG的最大冷门,这场比赛官方都没有转播,第二天官网称他是「beat legend」(击败了传奇),四进二他也成功晋级,整个中国电竞圈都很兴奋。决赛时,他对阵韩国选手Stork,我们都觉得有机会,但最后还是没打过,当时我就哭了。
我一直很羡慕DOTA和魔兽的解说,他们有机会跳起来恭喜中国选手获得冠军。每次星际比赛的最后,我都坐在解说台上,又一次重复着:「这次中国选手的表现已经十分不错了,让我们期待他们明年有更好的表现。」这种遗憾是永远的。
NeoTV以前是个比较高冷的公司,只转播世界大赛,不会经营粉丝。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一家名叫PLU的公司,走平民路线,粉丝比较多。两家公司互黑得很厉害,主要战场是论坛,在粉丝的眼里,NeoTV就是拿资本砸钱,把别人干掉,他们的粉丝也总黑我,说我不专业,是个很坏的人,我当时解说着最高端的比赛,但是在网上的风评非常差。
我是个很心直口快的人。每天在论坛上,看到别人说我哪解说得不对,就一定要发帖骂回去,言语非常不客气,我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后来,就变成我一个人,到各个论坛找人吵架,和网络上的所有人喷来喷去。我那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喷子。有段时间我很沮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解说上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却不被理解,F91他们就劝我少看论坛,他是那段时间唯一一个挺我的选手,我答应了,晚上回到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又跟人家骂了起来。有一次,我们一个同事拿我的账号喷人,被发现后,全部脏水都泼到我的身上,最后我决定退出论坛,当时觉得自己还是不太会做一个公众人物。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不被身边所有的人理解,我熬过来了,就想着现在只要我努力,也可以证明自己。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NeoTV失去了OSL(韩国顶尖星际联赛)的转播权。当时我们跟韩国人谈好了合作,总决赛办到了东方明珠,我去解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机会,我这次又跟父母说,解说完OSL我就回家,反正过得也不是很开心。后来,因为这个比赛需要向上海文厂借卫星车,而上海文厂是跟PLU合作的,这个合作就被「截胡」了,我也失去了解说机会。
论坛上一片欢呼,大家都在说,「我他妈就不想看这个人解说,这个人终于被干掉了。」 那是星际圈反我的最高潮,OSL现场我去看了,差点被赶出去,我坐在台下,想如果是我会怎么解说这个比赛,那几个解说不专业,也没有电竞的那种激情,没有把世纪对抗的感觉解说出来,我是有激情的,我上去解说肯定比他们好。那之后,我精神状态不好了,我也崩了,我也崩了,我觉得我图什么呢?那就算了呗,我就回家吧,我不干了。
OSL之后,我记得很清楚,2010年8月29日,临时加了一个STX中韩对抗赛,我去解说,结束的时候,我对所有的观众说:「我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选择退出星际争霸圈,希望这次退出能换来星际争霸圈的和平,也希望星际争霸圈发展得更好。」到了后台,我就开始大哭,爆发式的,把所有的情感都爆发出来,很委屈,很不甘心,觉得跟12年来的一切都告别了。
唯有星际争霸,能让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的价值
我一共为星际流过五次眼泪,第二次是PJ在WCG上没能成功夺冠,第三次是决定退出论坛,第四次是决定退出星际圈。第一次,是决定去广州从事电竞行业,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1998年,我上高一,在电脑房(现在的网吧)混的朋友向我介绍了星际争霸,这游戏画面很精致,我一玩就喜欢上了。打游戏的动力主要来自于虚荣心,每当我们听说哪个区,哪个网吧有个特别厉害的人,就逃学去找人家约战,赢了,回来在同学间就特别风光。后来,我知道了还可以联网跟外面的人玩,这又是个新的世界,我不断琢磨打法,看录像,在我们那一片变成了一个「高手」。我本来学习还行,以为自己怎么也能考上四川大学,就松懈了,愈发沉迷打游戏,凌晨三点钟爬起来偷偷玩两个小时游戏,做梦都在想战术,家里的拨号上网费越来越贵。高考前一晚,我妈从网吧里把我揪出来,高考我发挥失常,只考上了自贡本地的一所二本。
我觉得很丢脸,跟我一起打游戏的人,都考得比我好。我跟父母提出想复读,不打游戏了,至少要考进川大,父母不相信我,觉得我已经玩游戏疯掉了,让我必须去四川理工报到。我母亲当时下岗了,家庭状况一下变得不太稳定,没钱了,父母压力大,对我也就基本放弃了。
大学开学了,我学的是制药工程,军训我没去,对这个学校的一切:课堂、老师、同学,我都是抗拒的态度。第一个学期下来,我挂了六科,想着直接退学算了,但我爸妈不允许,交了3500块的借读费保住了学籍,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废物了。每周回家,我也不跟他们说话,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在学校也是一样,我每天通宵去上网打游戏,跟班上的同学全都不认识。
2013年,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批准,将电子竞技列为第99个正式体育竞赛项目,这就标志着电子竞技在中国诞生了。其实电竞最早诞生在各个城市的网吧里,玩得好的人自发组一些战队,互相之间打比赛。下一年,CEG(China E-sports Games全国电子竞技运动会)开始举办,各省开始组建自己的电子竞技队伍,这些运动员也是中国的第一代职业选手,像当时的四川队,队员最高的可以有三千块钱的工资收入。
我赶上了这个时候,CEG有成都赛区,我就去当个自由撰稿人,以「小色」的名义,写点东西,拍拍照,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块钱,就拿去上网。我的水平可以摸到职业的边,打不了职业,那怎么秀自己呢?我录教学视频《小色教星际》,上传到网上,然后注册小号自己顶自己(笑),有个十几、二十万点击量,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吧,在虚拟世界里活得特别开心,跟现实生活中是完全相反的。
父母为我安排了去药厂当医药代表的工作,我去过一次,看到药厂巨大的搅拌机在那里搅来搅去,散发出各种刺鼻的化学气体的味道,很幻灭,发誓我绝对不会干这行了。我在游戏世界里认识的朋友,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广州创业,做游戏论坛的编辑,我实在不想做医药代表,就想出去看看所谓的「电竞」是什么样的,对游戏里的世界有憧憬。我不是一个喜欢远走的人,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自己买了张机票,第一次离开四川,去了广州。
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我们需要24小时守在实验室,观察和纪录实验药剂的反应。我跟一个女生一组,女生不能守夜嘛,我就在实验室里通宵守着。报告写出来后,教授说白天在实验室老看不到我,我的报告一定是抄的,系主任也说,这学生没上过课。所有的同学都为我作证,系里还是不相信我,说我一定是打游戏去了,还通知了我父母。
那是我跟我爸第一次打架,我爸给了我一巴掌,我推开了他。最后,毕业证也还是发给了我,我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学,跟爸妈说给我一年闯荡的时间,混得不行,我再回来,做医药代表。
CEG再次举办的时候,赛事方看到我在网上录的视频,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过去解说,我借了件大码的白衬衫就上台了,一点不紧张,可能跟我从小踢球有关,我就这么成为了星际争霸的解说,直到今天。
2009年,我在成都的展会中心解说WCG,那现场,看不到底,演唱会一样,我们就坐在旁边解说,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三万人,我感觉特别爽,中国选手打得好,就叫得特别厉害,嗓子都哑了,很嗨。家里有亲戚来现场,看到了,觉得我很屌,回去就跟我爸妈说,他们不知道儿子在干嘛,也没啥钱,但也还凑合。四年后,WCG的最后一届,中国区的比赛还是在成都,现场依然是爆满的,我妈悄悄地从自贡坐火车来看了,她碰到了周宁,周宁给她带进来,给我吓了一大跳。我也没什么时间照顾她,就让她自己看比赛。
那次她特别震撼,终于觉得我儿子做的是个事儿。
「在同学眼里,我是一个基本没存在感的同学,因为我在网吧的日子远远要超过我在寝室和教室的日子;在老师眼里,我是一个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的学生,因为我从不上课;在父母眼里,我也是个极其不争气的孩子,因为似乎父母周围朋友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比我要优秀。就这样,我孤独的度过了我的学生时代,唯有星际争霸,能让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的价值。」
——摘自黄旭东的博客,2012年7月30号
2018年1月15日,黄旭东在 WESG 的决赛现场采访刚刚拿到星际争霸项目季军的中国选手Time
我的青春,没别的东西,全是星际
像我之前说的,「中间稍微有一个节点不对,我就离开电竞了。」在STX中韩对抗赛上,我宣布退出星际争霸1圈,卸载了游戏,也切断了跟圈内人的往来。没过多久,暴雪正式发售了星际争霸2。我在NeoTV的老板跟我谈话,说公司考虑在星际2上下资本,问我难道不想在这上面找回场子吗?WCG中国赛区的比赛,一直是我们公司在办,要不是我死顶着,跟老板争取,可能星际都不会在比赛中占那么大份量,这些都没人知道。我还是不服,不甘心,就跟家里说,再给我一年时间,我想做星际2试试,我想证明自己是一个专业的解说,我为星际做了很多的事情,我要扭转回来自己的形象。
那一年我特别拼,像职业选手一样练习星际,在解说的专业性上我不能落后。我们买了韩国比赛的转播权,一个星期四天有比赛,我11点到公司,解说完所有比赛,再把视频传到网上去,就到了凌晨3点多。我是公司星际项目的负责人,所以这个游戏要在圈子里面做出影响力,有好的收视率和更多的观众,都要靠我。
由于暴雪自己的推广策略失误,加上DOTA和英雄联盟的兴起,星际在国内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电竞圈都成了一个相对小众的项目,但我一直坚信星际是值得做的,有观众的。很多比赛,我就拿数据去说服老板,说加一个星际吧,最后发现,还是有挺多人的。
三十岁的时候,电竞爆发了,我赚到了钱,也在上海安了家。星际老男孩在圈子里做出了知名度,星际也在稳步发展着,肯定没有英雄联盟他们赚得多,但也还是有钱赚的。我们组织各种名目的星际比赛,发奖金,让选手们有饭吃,每年还会赞助选手出国打比赛。我们组建了自己的scboy战队,现在有五名队员,每个月给队员发工资,让他们可以专心地训练。你可以把星际在国内想象成网球,虽然没有那么受欢迎,但是有固定的选手和观众,一切都在变好。星际老男孩有很多粉丝,很多人开始喜欢我,我家楼上就住着一个看我直播的观众,我在外面经常会被认出来,我觉得我成功了。
很多人说星际老男孩一直在为星际「续命」,拯救了星际,我不会这么说。还有人把我叫「星际教父」,千万别,我承担不了。有的选手,对我有种依赖,其实这样不好,我又不是你爸妈,不要什么事都来找我。去年年中,有人在QQ上给我爆料,说5个年轻的选手打假赛,其中一个还是我们战队非常有前途的选手,我没办法,只能把这个事情向网易反映,指控被证实后,网易对几名选手做出了禁赛的处分。
直播的时候,说起这个事,我就哭了,这是我为星际第五次流泪。那个时候,我觉得中国星际挺有希望的,IG那帮老选手还在打,挺厉害的,20出头的年轻选手也追上来了,像Time,18岁,也很强,刚刚在胶州的WESG亚太总决赛上打败了韩国顶级选手Maru。竞争环境有了,我们做了好多比赛,觉得有机会在世界上取得成绩了,你知道吗,然后出了这个事情。选手不理解我,觉得我可以为他们按下这个事情,那怎么可能呢?如果我不去处理爆料,那我的名声就毁掉了。
我为这几个小孩子觉得可惜,同时我也很委屈。其实在圈子里面,大家都说「教父」什么的,选手觉得我在圈子里面掌握了很多资源,挣那么多钱,像个资本家,老男孩把所有的资源都垄断了,造成了他们的生活这么苦。那我可不可以说,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可能现在的钱都挣不到,我们创造了环境,组织了比赛,要不然这个游戏可能在职业赛场上早就凉掉了。我不做,就没人做了,我做了,你还是会说我做得不够好。我站在这个位置,其实我也很怕做砸了,总的来说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吧。
相比较我们那个年代,现在选手的生存环境真的已经好多了。很多比赛,前八名,甚至前十六名都有奖金,还有我给他们发工资,以前的比赛,是真的涉及生存问题的,第四名就拿不到一分钱的,要饿肚子了。环境变好了,人却没有以前刻苦了,每天打8个小时,就喊累,有的选手水平还没我高,我们那个时候搞电竞的,很多人都是没有后路的,只能往前冲,从早练到晚,十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累。现在呢,我们队的像Time,家庭条件非常好,不读书,未来家里也是有事情给他做的,那他就不会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去练习。
但是Time家庭条件好也有好处,就是横向上他不会受到那么多诱惑,不会说「我练那么苦,旁边那么多LOL、DOTA选手,却比我生活的好。」我们那个年代,大家没有那么浮躁,对金钱没有渴望,Sky打魔兽,拿了世界冠军,也没钱,我就不会有心里面的起伏啊。现在不一样,当你看到英雄联盟的选手那么有钱,有那么多粉丝,大主播一年签约费那么多,那么坚持打星际就需要非常强大的内心定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一个爱说教的人了。大家都说星际没前途了,我就会跟他们讲,前途是有的,关键要自己把握得住。如果你觉得英雄联盟挣钱,去打就好了,你打了,你挣到钱了,你牛逼,你挣不到,那也无话可说嘛。哎,我已经逐渐变成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人了。我心里清楚,中国选手拿世界冠军没有希望了,这游戏到2020年也寿终正寝了,但我还是想中国选手赢,我就想中国选手赢,就这么简单,因为我们小时候没赢过,所以我现在有条件了,就创造一点环境,有时候会对他们失望吧,但想想,也就算了,毕竟还是中国选手。
我走的可能不是一条普通的路,但我一直相信的是努力就会有回报,我是个很执着的人,总是「不服」,憋着一口气,想把事情做好,以前做解说是,现在做老男孩也是。
20年了,我每一天的生活都跟星际争霸这个游戏有关,我的青春,没别的东西,全是星际,一切都围绕着它。我感觉我的青春还在继续呀,青春应该是很开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现在就是这样,很爽的一个状态。
我现在就梦想着哪天发财了,财务自由了,我砸它一千万,想都不想,做一个我想要的比赛,没有赞助商,不求回报,什么都按照我心意来的一个星际争霸比赛。这是关于未来的想象里,最让我爽到的事情。